经济学的轴心时代，人类的一段幸运蜜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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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张是之

前几天跟一位老友见面，几年不见相谈甚欢，从家长里短、新房装修到国内国际形势聊了很多。

聊起改革开放，我说历史充满了偶然性。整个20世纪80年代，既是中国的一段幸运期，往大一点说，也是整个世界和人类的一段幸运期。

80年代差不多同一时期，主要国家的领导人，中国是邓小平，美国是里根（1980-1989年），英国则是撒切尔夫人（1979-1990年），共同构建了一段大国蜜月期。

昨天（2023年04月08日），是撒切尔夫人逝世十周年，今天简单介绍下这位“铁娘子”和她背后的思想支撑。

1.“铁娘子”之“铁”

“铁娘子”之“铁”，不仅是因为英国在她带领下打赢了“马岛战争”，还因为她用高超的政治铁腕推行了很多今天看来几乎都不可能推动的施政措施。

当时“铁娘子”接手的英国，虽然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但基本上已经沦为欧洲的穷国，“英国病”已是病入膏肓。

比如国企，在撒切尔之前，英国很多大公司都是国有国营的。

英国电信、英国航空公司、英国石油、捷豹汽车，还有水、电、煤气和运输等行业的主要公司，在当时的英国都是国企。

不用多想，国企的弊病全球都差不多，缺乏竞争、旱涝保收、没有生存压力，必然会导致效率低下、懒懒散散，亏损还养着很多闲人。

再加上强势的工会，使得英国在福利上的支出也日渐沉重。

这种情况下，撒切尔的第一把火就是国企私有化。

国企私有化必然会动别人的奶酪，必然会招致反对。

不仅有利益上的，还有观念上的冲突，看看中国前些年中断的国企私有化进程，就知道这步棋有多么艰难了。

但是撒切尔顶住压力，把这事给办成了，当初的很多国企，私有化之后成为了世界知名公司，而不再是靠吸全体英国人的血而存活的寄生部门。

另外在撒切尔之前，英国的氛围非常强调平等。她上台之后，开始强调自由，而不是平等，市场活力这才释放出来，给英国经济带来转机。

经济改革上的成功，加上军事上的胜利，使得撒切尔在1979-1990年担任了三届英国首相。

她是英国第一位女首相，也是自19世纪初利物浦伯爵以来连任时间最长的英国首相。

最后撒切尔的下台，一方面跟英国国内矛盾和党争有关，也跟她不愿意加入欧洲一体化有关。

欧洲一体化后来发展成为欧盟，而今天欧盟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官僚组织，喜欢给全球大公司开罚单，基本上就是一个麻烦制造者。

而欧元区统一货币的弊端也逐渐暴露出来，英国也退出欧盟不玩了。

撒切尔夫人当初不仅不愿意加入欧盟，还对欧元深表怀疑。

她认为英镑已经使用了几百年，是经历了时间考验的货币体系，而欧元纯粹是一种自上而下的设计产物，很不靠谱。

不得不说，撒切尔夫人当初的判断十分睿智。

撒切尔的这些判断，一方面是作为政治家的敏锐，另一方面则是与其经济学的思想渊源有关。我们下一小节接着谈。

2.“铁娘子”的思想渊源

当撒切尔夫人还在牛津大学读本科的时候，就读过哈耶克在 1944 年的著作《通往奴役之路》。

但那时她还不是哈耶克的粉丝，对某些观点她还有所保留，后来才慢慢成为哈耶克的拥趸。

据说有一次撒切尔拜访保守党研究部，她打断了一个研究员的发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哈耶克的《自由秩序原理》说道,“这才是我们所信奉的”，并把书砰的一声扔到桌子上。 

从其施政方针来看，撒切尔的确深受哈耶克影响。

在撒切尔和哈耶克的通信中，她对哈耶克高度赞扬，坦言自己的很多思想都得益于他。

撒切尔的原话：“我们受益于您的经济和哲学思想，对此感激不尽。”这是在她成为首相一年后，在唐宁街 10 号给哈耶克的信中写下的。

1984年，哈耶克获得英国荣誉勋爵，以表彰其对经济学所做出的贡献。

深刻影响撒切尔的还有另外一位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虽然她不是一位弗里德曼学说中的货币主义者，但弗里德曼作为美国当时最具影响力的自由市场派经济学家，对撒切尔、里根和中国都产生了不可估量的积极影响。

早在1978年，撒切尔还不是首相，在保守党哲学研讨小组和经济事务研究所都听过弗里德曼的演讲。

据回忆，撒切尔夫人听得非常认真，像个女学生一样全神贯注地听弗里得曼演讲，并提出了一些问题参与讨论。

毫无疑问，撒切尔倡导的自由选择、自由贸易和经济自由，都是弗里德曼一贯坚持的主张。

而实际上，撒切尔的执政过程就是把凯恩斯那一套学说替换掉的过程，虽然很多地方还不够彻底，只是取得了部分胜利。

而后来同样是毕业于牛津大学，同样是保守党党首、秉承着自由市场经济思想的特拉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她在2022年9月成为英国首相，竞选纲领是“自由、低税收和个人责任”，主张通过减税，让英国经济从“恶性的停滞”进入“良性的增长”，她上任后也的确试图削减预算、减税和放松管制。

但是这些措施既没有得到民众的理解，也没有得到同僚的支持，特拉斯在就任45天后便辞职，成为英国历史上任期最短的首相。

时代变了，虽然她的理念从经济学角度来看没有问题，但是没有了撒切尔当年的土壤和环境，她注定无法成为下一个“撒切尔”。

3.经济学的轴心时代

“轴心时代”是一个历史学话题，它是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提出的。

“轴心时代”的意思是说：在公元前600年左右，各大文明还在彼此孤立发展的时候，中国的孔子，印度的佛陀，古希腊的第一批哲学家，波斯的琐罗亚德斯和以色列的著名先知们几乎同时出现，于是这段时间被称为“轴心时代”。

这一时期，中国出现了诸子百家、百家争鸣的学说，特别孔子的儒家、老子的道家和韩非子的法家，对整个东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而在古印度，也发展出了很多宗教流派和哲学流派，其中以释迦牟尼创立的佛教影响最为深远。

在古波斯，出现了拜火教，其中关于善恶的思想又影响到犹太教和后来的基督教、伊斯兰教。

古希腊也有很多学术流派，但毕达哥拉斯的出现，标志着基于理性主义的科学诞生。随后，又出现了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等一大批哲学家。

“轴心时代”的意义在于，它是人类思想的大发展，奠定了今天全世界各个文明的底色。

今天的很多政治手段，我们都可以看到儒、道、法的影子。而英国的哲学家怀特海则说，西方两千年的哲学史，不过是柏拉图的注脚而已。

这里我们不去关心久远的“轴心时代”，借用一下这个概念，在上个世纪，经济学也出现了一个短暂的“轴心时代”。

当然，论影响力，恐怕远远无法和两千多年前的先哲们相比较，只不过他们在短暂的时期内也发挥了作为思想家的影响力。

哈耶克通过撒切尔在影响着英国，同时期的弗里德曼也在影响着美国总统里根。

哈耶克和弗里德曼都是自由市场经济的坚定捍卫者，而众所周知，撒切尔和里根是一对亲密“战友”。

里根在当州长时就曾经随身带着弗里德曼的《资本主义与自由》在阅读，当选总统之后他任命了一个总统经济政策顾问委员会。

委员会有12名经济学家，全都来自政府之外，大体上都支持自由市场。弗里德曼是其中之一，而且是里根最欣赏的两位成员之一。

里根最欣赏的另外一位是威廉·西蒙，同样是自由市场经济的坚定支持者。

同时期的中国，很难明确说是受了哪位经济学家的影响。

但有一个基本事实是，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中国，虽然也会有反复无常的时候，但总体上对来自西方的技术、资本和思想抱有开放的态度，基本上是敞开大门欢迎。

今天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的是，八十年代中美有一段非常亲密的蜜月期，双方在官方、民间和军事上都有很多坦诚的交流，连武器军售都有来往，美国当年连武装直升机都卖给我们。（改天再写下这个话题）

几乎整个八十年代，英国在撒切尔治下搞国企改革，美国在里根带领下开放市场，中国则在邓小平领导下搞改革开放。

这个某种程度上的巧合，让几个大国之间互相受益，为今后突飞猛进的经济发展和合作奠定了主基调。

米尔顿·弗里德曼曾于1980、1988、1993年三度到访中国大陆，实地了解中国市场经济改革情况。

1980年，弗里德曼获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研究所邀请，就世界经济、通货膨胀和计划经济等问题发表演讲。

1988年，他在上海出席经济会议后，去北京受到赵紫阳接见，交谈良久。

1993年10月，弗里德曼最后一次来到中国，受到江泽民接见。去了北京、上海，还去了成都和重庆。

我们很难说弗里德曼的思想直接影响了中国，但弗里德曼的好友，同样是芝加哥学派的张五常，则直接影响了很多人。

当时张五常的《经济解释》还在香港连载，北京就已经有了手抄本在地下传阅（典型的知识产权问题）。

张五常轻松的文风和对真实世界的洞察，让很多人第一次感受到经济学的魅力。其中就包括今天已经离开北大，成功转型的薛兆丰，还有仍在北大的周其仁。

薛兆丰是看了张五常的书，直接跑到香港堵门向张五常请教问题；周其仁现在的著作几乎每一本都会提到张五常，而其文风有非常明显的张五常痕迹。

当然这不是什么问题，周其仁讲课风趣幽默，表达能力无敌，他在北大的课座无虚席，几乎场场爆满。

张五常曾经在书里提到过考察一个城市的生活水平到底如何，他认为去翻一番城市垃圾桶便可知道一二。

我们今天考察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如何，我认为可以观察一下这个国家把哪一类经济学家请到上座。

很明显，八十年的座上嘉宾是哈耶克、是弗里德曼，九十年代、2000年以后，张五常、张维迎也一度是最受欢迎的经济学家。

今天呢，就上面这些经济学家那些印在书上的学术理论和观点，放到网上，恐怕被举报的概率不小。而今天哪类经济学家更受欢迎，恐怕不用多说。

撒切尔逝世十周年，“铁娘子”的时代一去不返，她的成功也无法复制。

就今天这个世界局势，美国大肆挑起贸易战，动辄卡住民营企业脖子，甚至连TikTok这样的企业都打压，用一句中国话来说，如果撒切尔在天有灵，恐怕不知道要扔几本哈耶克的书才能镇得住。

2023年04月09日

题图：Oscar-Claude Mo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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